▲ 也許,左派拍的會是另一個方向......
忘記有多久沒有買台灣作家的小說或是散文,可能跟廣播電視開放後,需才孔急的媒體圈找上了作家開起了一堆節目後吧。慢慢的,那一代的作家因為各種原因消失,感覺能夠耐住性子看完的作品好像也越來越少。雖然螢光幕上留下的都不是我會買、會看的作家,但不管在實體、網路書店,似乎也越來越找不到太多吸引人的作品。
開著車聽到楊渡,一個好像有點熟悉卻非常陌生的名字。聽著他說著那從解嚴、戒嚴到現代的故事,雖然才剛買了幾本書,雖然那本老美的小說才看了幾頁就停了下來,但還是上了網又買了幾本書。中年人的記憶不牢靠,一直以為自己沒看過楊渡的書,但翻著翻著,發現了「強控制解體」這個遙遠卻又記憶深刻的書名,原來在古老久遠的年代裡,曾經在腦海裡留下些殘光片影。
寫了20多年的文字,越來越明瞭寫作是件極為需要天分的事情,要跨過天分的頂蓋有多麼得不容易,而自己再怎麼寫也就是這樣而已的現實。除了天分,是個甚麼樣的人,大概也就會寫出甚麼樣的文章,就像是許多許多養分的積累才能沖刷出一小片的沙洲,就像自己躲入綠色球衣的世界裡,才有機會寫些只有自己有興趣的文字。
當作家的世界雜了,有可能讓人多了寫作的內容,但也可能少了原本應該一直積累的深度,或多了塵世間的閒雜味,讓作品失去原本的味道,這也許就是書架上越來越少台灣作者的緣故吧。
而跟我相近年歲的人恐怕需要更高的天分,才能掃掉國民黨在內心播下的僵化、虛偽又淺碟的思想,畢竟老一輩的作家年輕時的校園還有些來自中國的自由派,到了與我相近年歲者念書時,只剩下國民黨師範體系下的升學派,要寫出好的、有見地的作品也就更難了吧。
寫作是需要天份的。楊渡從自己跟臺靜農教授訪談的一片靜默中細細的描繪,再緩緩的引出一連串的故事與記憶,這是多麼深厚的功力,讓人自然而然的一路看下去。寫余紀忠也是,從秋日凋零的荷花池寫起,兩者的時間都彷彿靜止,卻又自然而然的走入回憶,就這樣,楊渡在現實與回憶間不斷,卻又自然的切換,讓他想說的故事一直延續下去。
看著楊渡寫著年少時到處找禁書買,讓人回想起街頭年代在那一個又一個書攤找書的記憶。看他寫著戒嚴時期搞黨外雜誌,讓人想起老家房裡的那個大紅木書櫃,在我放玩具的大格子旁,有一個塞滿了書籍、雜誌的小格子,很久很久以後,整理起那個不屬於我的天地的格子,才在底下,壓得最深、藏得最底的地方看到那幾本黨外雜誌。
那也許是我長年在公家體系生存,從來不跟小孩談政治的父親的壓抑年輕歲月吧。
到底是甚麼原因讓楊渡成為記憶裡的陌生名字?因為他在中國時報?恐怕不是,在中國時報被賣掉之前,那雖然也是個討人厭的名詞,但至少不是個讓人嫌惡的字眼。看著書,當他提到成為國民黨文傳會主委,當起馬英九的文膽時,才訝然想起,也許在他選擇成為國民黨的成員時,自己就就已經默默得將他給掃入記憶中的塵埃裡。
回想那個遙遠的年代,不管左、不管右;不管統、不管獨,都是國民黨政權的受害者。不,那年代真正搞獨立的也許不多,對國民黨政權而言想去跟對岸統的可能更可惡些。國民黨垮台了,台灣漸漸的成了主流,原本一起鬥爭國民黨的獨派與老左派從戰友成了死敵,彼此間彷彿有著比國民黨更深、更沉的仇恨。漸漸的,左右之分似乎從意識形態轉而成為海峽兩岸的分野,本土派將早年壓抑的本土化、獨立端了出來,對另一端的黨外人士而言就是另一種鬥爭;老左派漸漸的選擇以各種方式轉換到了那個思想上的真正母土,跟打著左派的另一個獨裁政權繼續另一個形式的鬥爭,又有如楊渡者最後選擇跟當年對抗的政黨合而為一。
看著楊渡寫的故事,腦海裡似乎又出現電影「超級大國民」裡的蒼涼配樂,想起那場剛巧碰上民進黨高層一同觀賞的電影以及散場後旁邊小便斗的隱約啜泣聲,也想起那個不以統獨劃分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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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是一種容易遺忘的行業。因為我們總是從一個新聞點,跳到另一個新聞點,在事件之間跳來跳去;要不然就是在一個固定的部會、單位採訪,到最後就把那個部會、單位的觀點不自覺的內化,變成自己的觀點。最明顯的就是採訪警政單位的記者,總是視社會運動的群眾如「暴民」,與警察沒兩樣;而採訪群眾運動的記者則批判警察是「暴警」,是國家機器的暴力。」(p137,暗夜裡的傳燈人,楊渡)
當看到上面這段文字,不禁莞爾一笑。廣播裡的那位主持人不正就是最好的寫照嗎?在台灣,媒體人似乎自然而然的成了藍綠政黨代言人,有些人為了餬口,但更有些人比政治人物還入戲,原本應該有的那一點分際彷彿不存在。但仔細一想,又豈止是記者,經過這麼多年的教育洗禮下,在缺乏鼓勵思考、教導孩子如何思考的體系下,我們又何嘗不是不自覺得將一些觀點內化,慢慢的變成了自己的觀點?差別只在於我們選擇內化的是哪一邊,從而愛自己的同類而厭惡另一邊的非我族類。
楊照寫著他生命裡的故事,那些曾經帶領他前輩,曾經跟著他一起奮鬥的戰友,以及跟著他成長的後生。許許多多的記憶、故事交疊,卻也讓人唏噓。唏噓的是這些人物如黃順興或是貫穿整本書的陳映真,早已經逐漸從台灣社會的記憶中淡去,甚至是抹去。唏噓的是這些人,不僅當年一起反抗國民黨的獨派避之唯恐不及,現在的終於敢大聲嚷嚷的「統派」當年更是將他們視為洪水猛獸,讓他們在以統獨劃分立場的台灣社會與台灣歷史裡沒有一席之地。
也許,就像書裡說的,在國民黨的體制篩選後,台灣少了以「左邊眼睛」看世界的機會,讓台灣只有一種「平面」的世界觀,一個以每日為馬首是瞻的、資本主義陣營的世界觀。(p101,暗夜裡的傳燈人,楊渡)
解嚴後的左派政黨如工黨、勞動黨都已經消失,經過無數無數年,台灣終於又有打著左派、社會主義招牌的新政黨出現,但對這些老左派而言,這些在資本主義陣營中成長、紮根的小左派究竟跨過區分左右的那條線多遠?恐怕是個有趣的問題。
楊渡寫著自己生命裡那些傳遞左派思想的傳燈人的故事,但,接下這盞微弱燈火的人究竟在哪裡?這不光是台灣,恐怕也是全世界那些左派信徒的困境吧。
但,無論如何,這是一本好看的書,一本讓你想起很多刻意、非刻意遺忘的故事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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